少女逆行后/隐藏序言

我,冯思源,二十七岁,失业编辑,业余名不见经传的网文写手,立下了要自杀这么一个目标,把它打印出来贴在了电脑桌前。

我一周前刚被那家公司辞退了。上无老下无小同时没有女朋友,社交关系简单得一塌糊涂,说白了就是没有社交——不算点赞之交的话,这样的我,就算是死掉也没有人会发现,抱着这样的念头产生了死亡的冲动。

不对,并不是冲动,而是一点点杀死自己的计划。

我在冰箱里放了足够我吃上三个月的食物,然后,嗯,就像俗套的剧情那样,在我吃空这个冰箱的时候就从这三十层楼上一跃而下。

完成我人生中最后一件事。

至于为什么非得这么做,大概是要给自己一点余地?我不是说反悔的余地,我是说去补充我已完成事物漏洞的余地。因为,你看啊,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当我觉得什么事很完美的时候——总能检查出来漏洞。所以这三个月是检查漏洞的时间,我是这么安排的。

并且照着这个方案平稳地度过了第一个月,没有任何社交的第一个月,沉迷各种单机游戏与网络小说——包括自己写的,只有做饭和上厕所离开那个位置,一切非常完美,如果这么持续下去的话。

然而第二个月的第七天我的通信设备上收到了一条讯息,来自高中同学许远晨,大意是问我有没有空出来喝一杯。

诶,为什么是今天——抱着这样的疑问看了看日期,没看出来什么特别之处。

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

总之我还是去了,其一嘛是好奇,其二就是我自己做的饭果然还是不好吃啊或者说简直和英国菜一样难吃——难吃极了。

与之相比她找的这个小餐馆的菜简直就是人间珍馐啊——

是高中时候常常在一块聚餐的小餐馆呢,居然还在没有倒闭真是辛苦他们了。

话说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脚步都有点轻飘飘的,有一种马上就会摔跤的错觉。

和十年前一样梳着干练短发的许远晨拿起盛满酒的玻璃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现在是个调酒师,据说在业界还很有名。印象里在上学的时候她也总是在家自己喝酒——据说是这样,大概是做了自己喜欢的工作的典型吧。

我呢,我相反,我就是为了糊口才去当的编辑,所以被开了也理所应当——地需要自我安慰一下。

比如跳个楼什么的,再比如喝个酒之类的。

所以我灌了自己一杯。

到头来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想这么问的时候对面先开口了。

“那个啊,还记得杨絮那姑娘吗。”她抿了一点酒。

“嗯...她怎么了?”

“没什么别的,只不过是单纯地回到了这里而已。”

意料不到。

她可是当年我们几个里面最想要离开这里的那个。

“然后让我把这个——”她从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给你。说是要弥补当年的遗憾什么的,不过因为种种不好的原因她没办法亲自来送。这个东西嘛,看了也...算了算了,你先看好了。唔嗯,干煸排骨还是和当年一样好吃啊。”

我打开信封,展开里面的纸。看上去过了很多年,因为上面的日期写着2018年——我往下读,目光扫过一行行清秀的字迹,然后险些惊呼出声。

这他妈是给我的情书吗?也太不可思议了?

说到底为什么我当年没收到这个啊真的是造化弄人好过分啊——

这么喊出来了,真是失礼。

“她啊,当年本来想在高考结束之后就塞给你的,但是那天下午完全没找到你,然后她的家长第二天就带她飞到欧洲旅游,等她回来的时候你人已经在武汉熟悉风土人情了,就这样错开了——虽然说通讯那时候就很发达,不过嘛,毕竟人家亲手写的还是有纪念意义的,所以当时是想当面给你,是这样。”

“那她现在...?”

“被一件很——棘手的事情缠住了。具体而言,是那种一旦暴漏出来就会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的事情。”

她在用那双眼睛打量着我,我能看到她的耳钉在灯光下折射的光芒,她的那种等待着别人说话的微笑使我感到有些窘迫。

人之将死——改一下,其心也乱。我可是有整整一个月没社交过了。

但是我还是问了,“那我是不是应该...?”这种问句。

“啊,看来领会到了。简而言之呢,这姑娘去了英国的医学院留学——TOP50的医学院喔,和当年一样厉害。本来是要一心向着麻醉剂师这个职业进发的,然后呢,在一个月前被家里给骗了回来——”

“稍微停一下,骗回来难道是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样喔。”她在漫不经心地扒拉着眼前的小炒肉,偶尔挑出来几块送到嘴里。“她家里就是那样子的,听说她还没找到——还没脱单,就开始着急了。不过怎么看也是着急过了头,居然把她关到家里了,之类的。”

“那个已经算犯罪了吧?不管怎么说也应该给她人身自由...”不自觉地把手攥紧了。

“然后开始无休止的道德绑架与精神干扰,好在姑娘脑子清醒,还有当年辩论队的主辩风范,奈何通讯设备被收人被监禁,娘亲不断洗脑爹出去替她相亲,杨絮她已经要被逼出心理疾病了。”

“她怎么能...噢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啊?”汗津津的手在信纸上留下痕迹。

“某一天上班的路上路过她家楼下接到了从上面飘下来的降落伞,就是那种高二我们一起做过的型号,上面缠了这封信和概况。太高了没看到人,不过我猜她应该观察了很久吧?然后她想要拜托我们来帮帮忙,你当年不是校刊扛把子来着,听说后来进了媒体干活,所以能不能写点什么帮一把她?我们没办法用暴力手段要人,只能通过别的方法——意下如何?虽然你大概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感情,她也说了这个就是弥补遗憾用,但是我问你啊冯思源,就这一次机会,要不要成为她的英雄?”

成为她的英雄。

当年组团玩网游的时候我是个骑兵,她玩了个治疗,每次PVP都挂着她给的buff。把面前的敌人砍倒的时候我的角色头上会冒出来一个气泡,“当一个英雄真是疲惫”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盯着那张信纸,我也想这么耍帅一次。

即使我马上就要死去也想这么做。

啊啊,结果还是被妨碍了,每次都是这样,在差一点做成一件事的时候就会被打断,连自杀都一样。

“那当然了,杨姑娘有难我冯某必义不容辞——说起来,常平和何楚雁呢?”

“何楚雁现在在国外,一周后就能回来。众所周知的是嘛,当年学习优异才华出众果不其然考到西南政法大学法律系并且暗恋常平的——”

“等等?”

她有些恶劣地笑了出来。

“你果然不知道这事啊。该说你是榆木脑袋还是什么呢,那姑娘对常平的好感简直要爆出来了好吧,平时都怎么对他的。算啦那不是重点,人家都已经快结婚了,叹一声年少轻狂吧。总之,在法律界混出一番名气的楚雁姑娘坐镇,打官司大概是没什么问题。至于常平,嘛啊你居然没存他联系方式吗,复读还真是破釜沉舟。何楚雁能联系到他,现在是商界的人,想必他也是愿意帮忙的。”她又灌了自己一杯,居然还保持神志清醒真是了不起。

“你们当时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啊?”虽然不是重点但是还是想吐槽。

“没啦没啦,只是你自己笨吧?顺便我那时候一直——挺喜欢你同桌妹子的喔?”

还在冲我眨眼吗?太诡异了。

“你原来是深柜吗?”吐槽役本人。

“那都不重要吧?总之,要是你愿意的话,啊,我找找——”她从包里抽出一打文件,“给,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弄吧,尽量不要耽误工作喔。”

话虽如此,不过我已经没有工作了,这一点我没说出来。

我当然要去做,为了杨姑娘,为了将死的我自己。那段时间我很忙,加班加点地赶稿,去呼吁所有人相信,去反驳所有不认同的声音。我没法表达我的感觉,但是很充实也很痛苦。我见到了现在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何楚雁,也给了多年未曾联系的常平一个结实的拥抱,时间啊,伟大的造物,把人弄成这样,变了又没变。

然后呢,嘛,总之我们的努力完全没有白费。我不擅长感觉这个,不过大概大家都是用尽全力的吧。恍惚间看到了辩论赛之前我们的样子,这次我们是在对不公平进行辩论,几乎赌上一切的那种。

这件事的最后解决完完整整地放在我的网站上,刚刚点完发送就感到设备震了一下,我收到了一条消息。

“像以前一样聚一聚吧。”

聚一聚不是什么难事,和以前一样却不太可能。地点还是那个小餐馆,我终于见到了杨絮,和当年一样——不,不一样,外表还是会不同的,她瘦了一圈,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但是却很开心。但是那双眼睛没变,要形容的话,这姑娘果然是所谓铿锵玫瑰的类型吗。

看我的眼神还和十年前差不多啊,莫名其妙产生了这种感觉。不,我不敢设想她对我的感觉和当年一样,硬要说的话,现在的我已经不配得到这种东西了,虽说以前也没什么资格。明晃晃的灯下啤酒的泡沫裹着光上升,化成厚厚的一层白沫中的一部分。许远晨搂着杨絮的肩膀大声讲着庆祝的话,何楚雁咽下一口菜含着笑意看着她们,常平端着杯眼神飘忽,时不时随着她们一起大笑——这样的场景,和十年前相同又不同,总觉得有哪里不是那么合理。

是我的错觉吧。这么想的一瞬间好像有一道光击中了我的脑袋——用这个题材来写点什么吧,追忆一下高中生活。杨絮临走前把我叫到一边,她向我道谢,在离开的时候好像小声说了什么,我没能听清,或许我一辈子都没法听到了。

冯思源的人生就是这么跌宕起伏充满变折,不过决定的事总归是决定的事,我一回家就开工了,叫什么比较好呢,嗯,名字就叫《少女逆行》好了。

用我的视角来写高中的故事。

来写我的事?还是她的事?

大概是大家的故事。

我去各种地方收集我所不知道的回忆,充实文章的细节,我没注意过的地方——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未来,这么一下子半年过去了,我终究是计划失败。杨姑娘偶尔会来电致意,我偶尔能从她那借阅当时的日记本——少女日记,详细ver,有些羞耻不过很棒。她不回家,人在英国,但是居然能在半年之内有三次回国的假期,令人意外。

然后就这样在磕磕绊绊中小说完成了,出版了,送交铅字印刷,我给了出版社一个名单,让他们把样书寄过去,接下来就可以安心回家开始我的死宅生活了——

说起来差点忘了,我的冰箱里面——噢。

只有一个干瘪的大概已经不能吃的苹果放在里面。我吃的有那么快吗,开始反思自己。不过反思无效,我想了想,把它拿了出来。三十层的落地窗外景色一览无余,晴朗的天空,晴朗的街道,午后安静恬淡的空气,伸出手还能感到风。

我的通讯设备响了,但是我没打算理。

那么,就放你走吧,苹果以一个完美的弧线被扔出窗外。

连同我自己一起。

说起来啊,我在感受着飞速向上流动的空气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想着,那个该不会是杨絮发来的消息吧?结果我果然还是这么差劲吗。

没法真正地当英雄的总是做错事的冯思源的人生就此结束咯,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

说到底,果然做什么事都没法完美啊,就连不被注意地消失也一样。

真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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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18.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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